舊徑如遊的當代語境

六月 24日, 2011-七月 31日, 2011


于彭、李明則、周春芽、洪磊、許雨仁       策展人:胡永芬

如遊舊徑,如見故人

 

撰文╱胡永芬

這一屆威尼斯雙年展以「啟迪」(Illumination)為主題,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因此又重新隨手翻閱了班雅明文集《啟迪》。在如今大家對於全球化世界所造成的種種變化、問題有更深刻多元思考辯論的此際,特別是像我們這樣非西方主流世界裡的當代藝術家們,一方面渴望著與全球觀者無障礙的深度對話、一方面的野心是要挑戰著觀者對於當代藝術語言模式既有的閱讀與理解、再一方面又不甘願放棄從自己文化中所根生出來的主體言說與特質……,以上這些糾結與焦慮,已成了你我之間不言即明的部分。

班雅明一方面闡述著:對於全世界交叉重疊又相互各異的各種群體,以及他們所表達具有在地性的行為方式、心理與思考模式,藉由直覺的領悟與思想的啟示,透過對於彼此的關注跟對於知識的理解,是可以增強對彼此感知能力的。但是他同樣也指出:「在歷史長流裡,人類感知模式隨著生存模式而改變,人類感知模式是有機性的,非但是由自然決定,也取決於歷史情境。」也就是,個體主觀的感知,與其當下的生存狀態及其背後文化歷史的脈絡之間,有著交織而不可能分割的關係。 無論在台灣還是在中國,這番論述在過去的三十年裡,其實已經被大家反覆咀嚼都熟爛的,而於我個人的主觀感受上,這個問題意識跟「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當代」這一類,從七、八十年代到現在的絮叨,其實有著極其相近的同質性。

經過了年歲,我似乎越來越明瞭:所謂的文化與傳統,其實是個活物,是個有機生命體,就像是我們從先祖、從父母承襲而來,存在於我們魂魄與身體記憶中的DNA,固然有著它無可迴避的辨識性;但是,在DNA傳遞的過程中,它也同時顯現了永遠無法被100%複製的差異性;也就是說,承接了先祖DNA的新生命,仍然是一個不可能與先祖相同的、具有自己獨特性的個體,因此我領悟到,對於所謂保存或承襲文化與傳統的期待,不應該是強求代代必須忠實於完全複製的焦慮,而應該是在既有的內容為基礎之上,不斷地新生茁長的生命力。

作為一個非西方主流系統中的民族、國家與個人,似乎就是應該懷抱著這樣的自信與榮耀感,從容地存在著。這個其實很簡明的道理,卻是我近幾年才好不容易的體悟。 除此之外,正是因為藝術的主觀性,以及藝術創作者的主體性,因此藝術的文化牽連或是歷史暗示,應該是從藝術的角度來詮釋彼此之間的關係,而不是由相對的角度來解釋藝術的內容。從這個角度來看整個華人當代藝術中鏈結傳統DNA的創作中,真正能夠出入其間依然自信從容,並且能夠強大地呈現創作者的主體性者,並不是太多。

思考這個展覽時,我想到明末清初審美品味卓越廣博的文學家張岱的兩句話:如遊舊徑,如見故人。

「舊徑」與「故人」,皆是久遠記憶中的彼時人事,此時在腦中被檢索挑出,就已經被賦予甚多主觀的暗示。而「如遊」與「如見」,則是此時當刻的心思與感知,特別是回應著帶有濃稠的主觀情感的記憶。舊徑如遊,便不在舊徑,並非重遊,而是一種創作者從藝術角度發生的,於創作之此時當刻的主觀詮釋。張岱無比簡捷的文字,在文學語意上呈現了充滿轉折而餘韻曖昧的蒙太奇視覺,而在我看來,同時也適可檢視今日的藝術家在創作中,如何處理來自文化與傳統之DNA的創造力與當代性。 這個展覽邀請了于彭、李明則、周春芽、洪磊、許雨仁五位藝術家。來呈現幾種可以鏈結自身背後傳統、也能映照在地當下文化,並且在藝術風格語彙上甚是出色的創作者,共同展現從藝術主體的角度來詮釋文化與傳統的,舊徑如遊的當代語境。

五位藝術家有兩位分別是經常生活在中國的成都、常州、往來於上海等城市的周春芽跟洪磊;有三位則是台灣的藝術家,于彭的生活圈就在台北都心,許雨仁則是在台北郊區山城跟北京的工作室兩邊跑,李明則則是道道地地南台灣高雄左營的地伏靈。這五位藝術家在鍊結著相關的文化與傳統背景的同時,又以各自在地貼近而真實的經驗,透過藝術與品味上的主觀選擇與詮釋,發展出各具獨特性的創作風格。